個人對於《Joshua Tree》的記憶,印象深刻得有點匪夷所思,還要是有畫面有氣味的。
還清楚記得,在那個還沒有互聯網的時代,除了收音機,唱片店就是我發掘好音樂的地方,我第一次接觸到U2《Joshua Tree》這專輯,是在旺角女人街的一家唱片店內,那是1987年,差不多是我執筆的這一刻的這個連牆壁也彷彿在哭泣的回南天的四月季節。
有關U2,當時我其實還沒有怎麼地情有獨鍾,對這樂隊的認識,我亦只限於《Sunday Bloody Sunday》和《Pride(In The Name Of Love)》兩張7吋細碟,作為一隊樂隊,我只覺得他們有點兒特別,算是有屬於自己的聲音,主音Bono引吭長嘯的粗獷嗓音,像長期在繃緊的狀態,一聽難忘,但他那種唱法,我初時總是想,應該會很傷害聲帶吧,他到底能夠唱多少年?
說回那個回南天的黃昏,我下課後,如常去了逛唱片店,外邊潮濕的天氣與唱片店內的涼快乾燥形成強烈對比,唱片店內的黑膠唱盤,傳來Bono重複地唱著《I Still Haven’t Found What I’m Looking For》這副歌尾句,《Joshua Tree》這黑白帥氣的唱片封套,放了在唱盤附近的當眼位置,我問我熟悉的唱片店售貨員可否拿來一看,我開始仔細地唱片封套,細閱每首歌的名字。
在相信只有幾百呎的唱片店舖空間內,除了Bono每一句都傾盡全力的仰天吶喊,我更聽到The Edge的結他回音聲彷如在教堂的天花頂彈來彈去,Rhythm Section兩位成員,Adam Clayton和Larry Mullen ,卻巧妙地把像風箏般飛來飛去的二人穩定著,我在擠迫的旺角的一個狹小空間,卻聽到空間無限的音樂。
店員把黑膠唱片翻了一遍,Side A換到Side B,我大概在那裡站了半小時過後,才如夢初醒,之後,我乖乖地付上$35,把這張黑膠唱片拿了回家,沿路上,我暗地裡覺得,這將會是我可以聽很久很久的一張唱片。
結果,《Joshua Tree》這專輯,由當年我買了回家便馬上拷貝了卡式帶、可能只播過一兩次的黑膠碟,然後又入手了CD,到今天主要在Spotify翻聽,我一聽,便聽了足足30年。
順便看看Spotify上U2的十大播放率最高的歌單,《Joshua Tree》內的三首名曲,分別佔了一、二和七位,第一位的《With Or Without You》的播放次數,接近1億4千萬次,可見即使時隔多年,依然是樂迷的最愛。
話說昨天週六,我索性把整張專輯放在Spotify跑步歌的清單,雖然,當中大部分歌曲都是介乎BPM 100-130左右的中板歌,未必適合快跑。
每次聽《Joshua Tree》,我就是享受整張專輯的統一聲調,從四方八面包圍著我的Cinematic氣團,每每令我有點元神出竅的快感,當我在閉目幻想,面前總會見到站在天涯海角的我,遙望著灰藍色的天、綠油油的山與地的愛爾蘭優美景緻。
2017年,剛好是《Joshua Tree》面世的30週年,U2為了紀念他們成軍以來最受歡迎最暢銷的這張專輯(迄今全球銷量超過2500萬),樂隊正於北美洲及歐洲進行《Joshua Tree》巡迴音樂會,一票難求(但我已經幸運地買到5月在加州演出的票)。配合造勢,當然還有大批周邊產品,再版再再版的《Joshua Tree》黑膠唱片特別紀念版套裝等等,樂迷依然為之瘋狂。此外,更有樂迷組團前往當年拍攝唱片封面的加州,尋找當年的那棵Joshua Tree,途中無奈大喊”I Still Haven’t Found What I’m Looking For”,事實上,據知,原先的那棵樹,老早於大概2000年的時候枯萎。
《Joshua Tree》成功的因素有很多,除了是樂隊當時已經推出了四張專輯,無論是個人音樂造詣、成員間的磨合、樂隊尋找獨特的標誌性聲音等等各方面,都踏入「引爆點」(Tipping Point)階段,更重要的是,當時樂隊找來了Daniel Lanois和Brian Eno兩位蓋世高手,幫助他們打通任督二脈,為樂隊無論在編曲和混音上,提升更高的層次,音樂做得更仔細。
Daniel Lanois與Brian Eno早已合作無間,前者搖滾樂的底子深厚,後者則以實驗性電子Ambient著稱,既是頂尖樂手,也是金牌監製,二人惺惺相惜,先為U2監製了《The Unforgettable Fire》,小試牛刀,讓樂隊創造了一種較為Cinematic的搖滾聲音,也混入了Brian Eno擅長的Ambient元素,主音結他手The Edge在電結他層層疊疊的效果聲,開始成形為U2的的標誌性聲響。除了繼續對政治的批判和反戰的內容,專輯也有對Martin Luther King Jr.致敬。
事實上,這個時期的U2,開始對美國這充滿理想主義的國度,無論是政治、文化、音樂品味等等,都滿懷憧憬,於是,《Joshua Tree》的整個創作旅程,包括了唱片封套的製作,都受到他們當時對美國嚮往之情的影響。因此,U2亦難免被早期追隨他們的樂迷唾罵,認為他們向美國市場獻媚,而緊接《Joshua Tree》而來,半現場半錄音室作品的雙唱片集《Rattle and Hum》,除了是專輯的巡迴演唱外,更加是樂隊的音樂傳記,與B.B.King同台演出,亦毫不掩飾地對美國音樂根源致敬。
事實上,當時的U2,除了對美式流行及鄉謠搖滾,亦開始對福音音樂(Gospel)和藍調(Blues)等產生濃厚興趣,尤其是前者,難怪,不少樂迷都覺得,《Joshua Tree》這專輯,帶點宗教意味,而且,美國流行樂的色彩甚濃,比起U2早期的作品,旋律更是琅琅上口。歷史告訴我們,幾乎任何音樂歐洲樂隊歌手,即使紅遍歐陸,一日未能攻陷美國市場,一日都未能晉身世界頂尖之列,U2可能是Coldplay之前最成功的例子。
而事實上,來到《Joshua Tree》時代,除了Daniel Lanois與Brian Eno兩位監製發揮了最強力量,將樂隊的四位成員,Bono(主音歌手)、The Edge(結他手)、Adam Clayton(低音結他手)和Larry Mullen Jr.(鼓手),四把絕世好劍,打磨得更鋒利,現場演出,每位成員更能夠展現出獨當一面的強大氣場及獨特光芒。
說《Joshua Tree》是令U2邁進殿堂級樂隊的傑作,主要也是因為四人技術亦剛好踏入巔峰狀態,每個人的崗位都把守得極之紮實,恰到好處。來到這張專輯,Bono唱得下下像聲嘶力竭的歌聲,依然粗獷,但聽得出有明顯的收斂,除了高音域,他也嘗試在《With Or Without You》中,來展現點低音區的磁性魅力,他創作的旋律及歌詞,流行元素更高,亦來得更加擁抱世界大同,更容易接受。除了大熱的《I Still Haven’t Found What I’m Looking For》,《Running to Stand Still》都充滿美國FM Rock般的通俗,同時,仍不失愛爾蘭另類搖滾根源的溫度。
The Edge在Brian Eno的薰陶下,在電子聲效上,作出了更多的實驗,他開始更懂善用密集式的Guitar Riff,配上Delay效果,形成強大氣勢磅礡的氣團,真的是一夫當關。同時,The Edge也是一名簡約主義者,他的Guitar Lick旋律簡單,音符精挑細琢,用得近乎吝嗇,有點像名拿著日本武士刀的高手,每次出鞘都例不虛發,必有迴響,並且與Bono的歌聲合拍得天衣無縫,《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可能就是他的炫技曲, 當時還在育成階段的Infinite Guitar,亦因為The Edge在《With Or Without You》內的實驗性演出,而成為一時佳話。
Adam Clayton和Larry Mullen Jr.這個穩如磐石的節奏組合,在反戰歌《Bullet the Blue Sky》這首歌內,基本上就是整首歌曲的骨架,The Edge和Bono的穿插只是點綴,二人在即興互Jam,節奏與旋律。除了《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Larry Mullen在《Red Hill Mining Town》和《Trip Through Your Wires》中,都展現出他備受被步操樂隊訓練的影響,具有戰鼓般的澎湃效果。
30年前推出時的初版,《Joshua Tree》收錄了11首歌,有樂評說,幾乎每一首都可以成為單曲,而其中,悼念亡友的《One Tree Hill》、深受Brucce Springsteen曲風啟發的《Red Hill Mining Town》、The Edge的結他隨時光芒蓋過主音Bono的《In God’s Country》、電子曲風低調沉溺兼富冥想意味的《Mothers of the Disappeared》等等,都是樂迷追捧的滄海遺珠,今天重聽,感覺依然未有過時,對我來說,30年前在唱片店內的畫面和氣味,還是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