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塔高維奇

矛盾中的生命力:王羽佳用琴鍵說出蕭士塔高維奇的故事。

王羽佳的專輯發行速度,快得像她指尖下的音符,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不久前,她才以梅湘《圖倫加利拉交響曲》的錄音震撼樂壇——那場演繹猶如一場狂風暴雨,將萬花筒般的音色與複雜節奏轉化為原始能量,帶人直衝雷暴中心。 上一張專輯的震撼尚未平息,這位鋼琴女王又攜新作華麗登場:在指揮家尼爾森斯與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協奏下,錄製了蕭士塔高維奇《第一、第二鋼琴協奏曲》,是 Universal Classics 為作曲家逝世50週年紀念計畫的重頭戲之一。專輯更收錄了蕭氏《前奏曲與賦格》選曲,誠意滿滿。 這兩首鋼琴協奏曲,有別於蕭士塔高維奇兩首大提琴協奏曲的陰鬱壓抑,反而顯得輕盈,甚至帶著幾分戲謔與俏皮。也許是因為作曲家早年為默片配樂,那些旋律中閃現著黑白膠片的跳動光影。 王羽佳的演奏,一向以「手術刀般的精準」與「詩意的流動性」見稱。當代亞洲年輕演奏家多以無懈可擊的技巧著稱,但她更難能可貴之處在於,每一個音符都能迸發鮮活的生命力。她的演奏,像一場化學反應:嚴謹的樂譜符號,在她指尖化作有溫度的呼吸,讓人不自覺地沉醉其中。 《第一號鋼琴協奏曲》:鋼琴與小號的荒誕雙人舞 這部融合古典協奏曲形式與現代尖銳聲響的作品中,王羽佳完美捕捉了蕭士塔高維奇的「雙面性」。 第一樂章開篇,她以近乎冷冽的清晰度刻劃鋼琴與小號的對話,那些 sforzando 音符如一連串惡作劇般的驚嘆號。 而在慢板樂章,她迅速切換至低語般的觸鍵,將俄式憂鬱揉進每一個延音踏板中。 終樂章更令人拍案叫絕——在暴風驟雨般的音群中,她仍能維持舞蹈般的律動與黑色幽默感,彷彿在告訴聽眾:這不是一場悲劇,而是一齣笑中帶淚的荒誕劇。 《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從童真到暴烈的成長敘事 相較於第一號的實驗性,這部為兒子創作的作品表面看似「傳統」,實則暗藏鋒芒。 王羽佳在第一樂章中以溫柔質地彈出那些宛如音樂盒般的單旋律,透著純粹的童趣;但這種天真隨樂曲推進逐漸瓦解。 第二樂章,她以克制的 rubato 營造「搖籃曲即將斷弦」的緊繃感;第三樂章則徹底釋放能量,雷霆般的八度音階不再只是炫技,而是「成長」的痛楚與狂喜的具象化演繹。 安哥曲目:《前奏曲與賦格》的微型宇宙 作為專輯的「安可」,王羽佳選擇的兩首《前奏曲與賦格》恰成對比。 A 小調作品中,她以修道院般的禁慾音色呈現巴哈式的對位。 而降 D 大調則化身華麗的俄羅斯舞曲,左手的持續低音如 Vodka 般濃烈。 這或許正是她藝術魅力的縮影——既能嚴守古典框架,又能隨時引爆其中的戲劇張力。 結語:在矛盾中綻放的藝術生命力 在這張專輯裡,王羽佳再次證明,她不只是技術的征服者,更是將音符變成故事的煉金師。 當多數演奏家還在掙扎如何平衡蕭士塔高維奇的「諷刺」與「抒情」時,她早已跳脫二元對立:矛盾並不可怕,因為只有在矛盾中,我們才能真正找到自我。 每一個音符都是一個選擇,每一段旋律都是一段旅程。 音樂如此,人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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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冷,琴弦未冷

在刀鋒上起舞的蕭士塔高維奇大提琴協奏曲 我從來不是什麼版本控,對所謂的「權威版本」更是愛理不理。 雖然我一直很喜歡蕭士塔高維奇的兩套大提琴協奏曲,亦知道當年替作曲家首演的是羅斯托波維奇,但我的收藏卻各自只有一個版本:《第一號協奏曲》是馬友友與奧曼第指揮費城管弦樂團的演繹;《第二號協奏曲》則是羅斯托波維奇與小澤征爾指揮波士頓交響樂團的錄音。 為紀念蕭士塔高維奇逝世 50 週年,波士頓交響樂團及其音樂總監尼爾森斯,特別企劃了多場現場錄音,並由 Universal Classics 發行,而這兩套由馬友友演繹的大提琴協奏曲,亦是其中之一。 這回馬友友的演繹,不是讓你輕鬆躺在沙發上享受的那種。他完全拋棄以往的抒情糖衣,以近乎外科手術的精準度,徹底解剖了蕭氏那令人喘不過氣的音樂密碼。 尼爾森斯作為指揮,以細膩而強烈的情感掌控力,完美呈現了作品裡的緊張與脆弱。他在節奏與力度之間微妙拿捏,讓音符背後那些政治隱喻與心理暗流浮上水面,與馬友友的詮釋碰撞出精彩絕倫的化學作用。 其實,這兩套協奏曲誕生之際,正是冷戰時期蘇聯對藝術進行高壓審查的年代。 《第一號協奏曲》(1959年)看似是赫魯曉夫解凍時期的自由之音,但實際上處處暗流湧動。 《第二號協奏曲》(1966年)則明顯籠罩著布里茲涅夫時代的暮色與死亡意象。 第一號協奏曲 在《第一號協奏曲》中,馬友友展現出他標誌式的技巧與對比鮮明的情感表達,從黑色幽默到令人心碎的抒情片段,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他與波士頓交響樂團首席法國號手 Richard Sebring 的對話尤其撼動人心,極為克制的揉弦更去除了一切浪漫裝飾,讓音樂呈現出一種鋼鐵般的冷峻質感。 他與定音鼓之間的對抗,更簡直像是一場個人對抗巨大權力機器的搏鬥,而華彩樂段的獨白,亦像是一場瘋狂邊緣的絕望吶喊,令人窒息。 而更值得一提的是:開頭那四個音符(G, F♭, C♭, B♭),其實是蕭士塔高維奇個人音樂簽名「D-S-C-H」的倒置變形,如同貝多芬第五交響曲一般,它在作品中反覆出現,彷彿作曲家自身的幽靈。作品中甚至還藏入史達林最愛的格魯吉亞民謠《Suliko》片段,以戲謔諷刺的方式進行引用,足見作曲家筆下層層疊疊的複雜情感。 第二號協奏曲 《第二號協奏曲》則在一陣沉重的嘆息聲中揭開序幕,經過漫長凝重的慢板樂章,第二與第三樂章無縫連接,終樂章以法國號號角帶出,最後更以龐大的打擊樂團——木魚、嗵鼓、小鼓和木琴——襯托大提琴持續而孤絕的長音,營造出如末世般的衝擊。 馬友友以乾枯透明的音色,與低音管共同描繪出死亡的陰影,更刻意將速度放慢,以突顯那種舞蹈中的虛無與絕望,政治隱喻直接推至極致。 在第三樂章,蕭士塔高維奇在這首協奏曲中還偷偷引用了烏克蘭敖德薩的街頭小調《Kupite bubliki》,並以極其黑色幽默的方式,透過鞭聲與打擊樂烘托其戲謔與死亡感——最後一幕,當大提琴奏出長音,木魚與小鼓卻彷彿在門外輕敲,仿佛在追問:是誰在敲門?死亡? 而這次馬友友身上的東方文化身份,也悄悄滲入了詮釋中。他彷彿將中國戲曲裡韻白式的呼吸邏輯融入音樂,巧妙而隱秘地賦予作品全新的視角。 蕭士塔高維奇一生遊走在沉默與吶喊的邊界,而馬友友這一次則用琴弓,徹底捕捉了作曲家內心那無法明說的矛盾與真實。 偉大的現場錄音 這可能不是一套可讓你「聽得舒服」的錄音,但卻是極少數能夠將 20 世紀的極權創傷,轉化為真切身體感的現場演奏。 黑膠在唱盤上轉動,當馬友友那帶著抑制與顫抖的 DSCH 動機(作曲家的姓名密碼)穿透揚聲器的瞬間,我才真正體會到:偉大的現場錄音並非為了完美複製音樂,而是讓後人能聽見錄音師按下 REC 鍵時,那些尚未被歷史審查的顫抖。 「我認為蕭士塔高維奇的藝術真理,就是為被禁聲者發聲。」——馬友友 https://umhk.lnk.to/YYM_dsch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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